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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月风味泛武侠,县官x刺客
“他日卧龙终得雨,今朝放鹤且冲天。”
01
虞山西去一百里,村落依山错落,第次而开,皆是西凉县地域。西凉西凉,地如其名,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往前数二十年,此地官商勾结,上瞒天子下欺百姓,只听取哀声一片;而新县令走马上任不过半年有余,倒似有了柳暗花明的势头。又说起这县令,父亲官至户部侍郎,本是何等风光荣耀,却一朝被人设计失了势,命也搭进去,皇帝网开一面没褫夺官爵,但将他左迁到这苦寒北地,其中诸多冷暖,估计只有本人才知晓了。
凯亚走进酒楼时听见酒客如此谈笑,驻足听了一会,压低帽檐,对着小二吩咐几句,后者心领神会,领了他上了二楼雅间。
桌旁背对他已坐一人。素衣便服,红发一丝不苟地束进发髻,腰挺得笔直,一身行当看起来不超过五两银子,举止倒是那端方公子才有的仪态。
“来这么早。”凯亚出声,在那人转头时把剑向桌角一靠,卸了帽子放在桌面,这才抬头对上对面人的目光,咧嘴一笑,“几月不见,别来无恙。”
“你迟到了三刻。”迪卢克这才拿起筷子,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倒多几分调侃。
“路上遇上了点事,被跘住了脚。”凯亚笑笑,也不细讲到底是什么事,这是不愿多说的意思。迪卢克眼睛自他身上悠悠转过一圈,闻见了淡淡的血腥味,但对方一身玄衣又看不出端倪,遂眨眼放过这个话题,举杯同他碰了碰。
西凉没有好酒,多用当地的高粱酿成,生涩苦辣,但若佐以闲谈琐事,倒勉强中和。凯亚是不受拘束的性子,一年到头浮沉于市井,自然攒了一肚子的故事:哪家贵女出嫁风光一时;亦或是谁家的公子狎妓吃酒竟从楼上栽下来;又聊到京城最近来了个西域的方数之士,与当今圣上卜了一卦——
说到这他反而停下,举着杯子晃了晃,只看着迪卢克,却不再往下说了。
迪卢克便配合着,顺他的意思往下问:“说了什么?”
凯亚笑着盯着他,眼神在他素色袍子上转过,缓缓道:“且说有只白鹤被人射伤,坠落在北陆苦寒之地,召之回京,堪用作治世能才。”
"多半是为哪家王公贵胄博取功名造势吧。"迪卢克习惯性要拢起袖子,发现今天为掩人耳目,根本没穿平日里的宽袍大袖,便在凯亚促狭的目光里表情不变地为自己续上了一杯。
“我方才来时,楼下酒客都说这白鹤就暗示那原户部侍郎的公子呢。”
"天下多少人汲汲营营,不过想求一个一鸣惊人,但那高位之上,也不是人人都能自在快活的。"
02
他与那人的相逢,本是意外中的意外。
京都路远,他为父居丧三载,再踏回从前这条繁华道,曾经登科中举的少年意气散去了七七八八。随行的仆从知道此行多半不是个好结果,但看自家公子都不甚在意,也都把内心的诸多情绪按下不表,每日晃晃悠悠地赶路,谁也不先发声触了霉头。
路过西凉县时,迪卢克摆摆手:罢了,一路奔波劳累,在此处歇两日吧。说罢顿了顿,以散心为由没让人跟着,一个人出了门。
早说西凉民匪猖獗,思忖片刻他带着一根短匕银钱数两上了街,还没走出巷尾,就先被劫财的人团团围上。对方五六个人,看样子也就是常年混迹街头的混子,迪卢克叹口气,心说还真是祸不单行,刚准备掏出匕首来,墙上先传来一句带调侃的声音:
“三百两银子救你一命,这生意做也不做?”
他抬头,那“梁上君子”一身黑衣,肤色也是西域才有的蜜色,一口中原官话倒是说得标准,没被眼罩包裹的蓝色左眼闪烁出几分促狭笑意。
迪卢克也就不紧不慢地仰头看着那人说:“我道兄台行侠仗义,原来是落井下石来的?”
“只凭赤胆忠心能走多远?”那人托着腮笑,“明码标价才互不亏欠不是?”
“成交了。”迪卢克朗声说。
墙上那男子便轻巧跳下来,落在迪卢克身前,看着围上的人,手扶着腰间的剑说:“诸位兄弟可听过我名讳?不如看我面子上放了这仁兄一命吧。”
“你又是哪个?”为首的混子先不乐意了,骂着就要动手。
迪卢克揣着手,在后头看热闹。
那人也不尴尬,简单作了个揖:“小本生意,各位兄弟得罪勿怪。”
还没起身,那几个拳头就要招呼上来,草莽汉子才不讲究先礼后兵,此时拔剑肯定来不及,凯亚向后退一步,袖子里掏出几道暗器,飞振出去,没往要害上招呼,却也都在影响行动的关节处,交手没几轮,地上还站着的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他回头对着迪卢克笑:“走吧。”
“方才听兄台的意思,还是此地的名望人物?”迪卢克跨一步与他并肩。
“江湖草莽,想着能唬住他们也便罢了,谁知道还走到动手这一步呢。”凯亚摊手。
“兄台家住何处?不如随我走一趟,好取了银两,钱货两讫。”
“不必,挂你账上,以后与你吃酒都是你做东了。”说着就拉着他走进了临近的一家酒楼。
那时正是晌午,太阳晒得人发昏,迪卢克只来得及看见凯亚腰间那块银牌子寒芒一闪,上面的字与刻痕没看得真切。随后,一切都能推给美酒醉人,他没问凯亚的身份,凯亚也没追究他的,只约定一月一局的酒席,倒成为这茫茫天地最无牵无挂又亲密的一对好友。
03
“发什么楞呢?”凯亚摇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迪卢克回过神来,摇摇头拿起酒杯呡一口,满肚子话在喉咙滚了一圈,出口却差了十万八千里:“昨日我路过城南赵宅,听说那老爷夜半三更遭人行刺,你可听说了吗?”
凯亚顿了顿,微蹙的眉还没再弯几度就转为一个笑:“我此行赴你的约可是奔波三日,哪有时间看这个热闹。”
又好奇追问:“贼人捉到不曾?”
“脱手跑了,县衙还在追查。”迪卢克说到这瞥了凯亚一眼。
“真是可惜,飞来横祸,想来是挡了哪家达官贵人的路吧。”凯亚咂舌,满脸遗憾的样子。
他们没说话,各自喝着酒琢磨一会,小窗外正对着西凉县的闹市,货郎叫卖的吆喝和说书人的惊堂木声交错,倒衬着屋内格外安静。楼间有歌女婉转的歌声,凯亚在屋内踮着脚尖也跟着哼唱,也不知道他一个西域人从哪里对这些如此熟悉。
“上个月来信,”迪卢克出声打破平静,见凯亚看过来,顿了顿继续问:“你说去了吴州?”
凯亚就笑了,晃晃酒杯:“赏花喝酒去的,不是还给你寄了一坛女儿红吗?”
“一年到头这样四处游走,你倒是潇洒。”
“一年到头都困在浅滩中,你也不遑多让。”
真是一句话的亏也吃不得,迪卢克摇摇头,不再问了,转头把桌角靠着用布包住的物什递过去:“回礼,托了个工匠给你打了一柄好剑。”
“不是自称手无缚鸡之力吗,也认得好剑?”凯亚一圈一圈拆开,发现剑柄上被雕成一只孔雀尾羽模样,抽开剑鞘一看,寒光逼人,确实是好剑——唯有一点,是柄没有开刃的剑。
那再好于他也是个绣花枕头。
“你反正也从不用剑,”迪卢克耸耸肩,理所当然的样子,“没钱吃酒就把它当了赎身吧。”
“剑乃百兵之君子,而我向来志不在君子,剑虽好,跟着我可惜了。”凯亚把剑放回桌上,却没有收下。
迪卢克仍然沉默着和他僵持,过了一会凯亚叹息一声,把自己的佩剑从桌角推到迪卢克身前,笑道:“二十坛女儿红也抵不上你这礼物——这剑用得少,但也跟着我许多年,如今赠你防身用吧,”
他顿了顿,挪开了目光,低头抚摸那柄未开刃的武器,半晌又开口:“良剑出鞘,从剑身就能看出好坏,无论开刃与否,宝剑现世总得引起大人物的妒忌——”
“迪卢克,我若是它,要么选择一辈子藏于鞘里隐去寒芒,要么,就磨尖锋刃刀口向人,让别人再害不得我分毫。“
04
这桌酒吃到傍晚才停下。
凯亚说完那些话后他们停止了暗流涌动地试探,不与自己沾边后话题重新轻松起来,迪卢克所说的多是文章志异,凯亚就谈些市井之声,对方不接话茬也不甚在意,说完就自顾自喝酒添菜,仿佛这难得一聚最大的意义就是彼此一起坐坐。
灯笼点起来的时候,凯亚方才拍拍衣摆,把新得的剑挂上身,牵着马走到门口,拱拱手就要告辞。
“下一程要去哪?”迪卢克问。
“谁知道呢,我这种闲散浪客,自然是风吹到哪算哪,”凯亚笑。
“那自己多保重,争取留条命来,下个月我好继续还你酒钱。”迪卢克摆摆手,先行离去了。
回到县衙,还未及踏进后院,手下的埃泽急匆匆迎上来,擦擦额角的汗,先递上一叠公文,道:“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了,”。又借着廊灯下微弱烛火眯着眼瞅:“老爷出门怎么没带着人?哪里又买了把剑回来,府里良兵利器总是比集市上好些…”
迪卢克摆摆手打断了他,站到灯火下展开验尸格目,一边问:“仵作怎么说?赵家老爷确为暗器所杀?”
“十有八九是了。”埃泽回答,想了想又道,这回倒是有些犹豫了:“老爷上次送去的封酒坛的布,托人去问,确实是江南吴州一带做的布。”
迪卢克偏过头来,夜光下眼神晦暗不明:“吴州最近有什么命案吗?”
“有倒是有,不过已经是上个月的事,李宅的公子在青楼吃酒,归家路上也是被暗器所伤,当场就没气了……”他摸着下巴奇道,“这一时半会怎么大家都用起这不入流的玩意暗箭伤人了。”
自言自语半天,一转头,自家老爷却不说话了,一手卷着公文,一手正摩挲着一柄剑——也不是值钱玩意,剑身上还隐约有几分凹痕,是把旧剑了。又一思忖,老爷怕是又去见那所谓的江湖朋友了,说是一月一聚,但总有几个月会有城中酒肆的伙计带着个包裹来,里头从酒到草编尽是些寻常玩意,再附上一封短短的信,那时埃泽就知道,老爷那位朋友是要爽约了。
什么样的江湖朋友会被老爷认识呢?埃泽自己还是个半大孩子时就跟在迪卢克身边,这位曾经的翩翩公子被寄予禹门飞渡位极人臣的厚望,变故横生后敛去了些少年心性,但每日勤于公事连休息时间都少有,名门正道的庙堂和风雨飘摇的江湖分立在飞檐楼阁与木屋草塌之间,那粒江湖的沙子什么时候吹到了他的身边?
“赵宅家丁说昨夜放箭时伤到刺客,肯定吗?”迪卢克收了文书,打断了埃泽的遐思。
“啊…说是在宅内院墙发现了点血迹,应该没错的。”埃泽回过神连忙答道,又问:“要不在赵宅多些人手布防?说不准那刺客还会来呢。”
“不必,”迪卢克说到这倒是有了几分微妙笑意,“找些人放出消息说我还有意回到京城,县衙周围的守卫多加两队暗哨,不出意外他下一次要来杀我了。”
05
出了主街,凯亚放慢了速度,骑着马慢悠悠地晃一圈,眼瞧着没有跟踪的人,再调转方向,往城北打马而去。到了偏僻宅子方才下马,进屋卸了剑刚想往桌上扔,皱着眉想想如今这绣花枕头可比他从前的剑金贵不少,便带些负气轻轻放下,掀开衣衫,左肩上被羽箭刺中的伤口果然又开裂,难怪迪卢克盯着他的衣服上下打量了半天。
叹了口气又取来纱布,还没包上,跑堂的小二扣扣门:“客官,您要的点心来了,京城来的的好厨子烹调的呢,现在给您呈上来?”
凯亚顿住,没再包扎也没去开门,停顿片刻说:“见笑了,我倒是头回吃,敢问这点心几日内食用最佳?”
“嗐,就讲究一个时令,您瞧见那白鹤北迁的时候,就是这点心最好的食用时候。”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凯亚揉揉额角,等门口脚步声退去,眼神又飘去那剑柄上雕琢的孔雀眼睛,与它隔空瞪一下,也没了好好再包扎的心情,胡乱裹上药倒床就闭上眼。
若说庙堂是古井深波,江湖就活脱脱一缸浑水,说到底就是吊着一条命讨生活,外人看逍遥自在,实则稍有风波异动就有掉脑袋的风险。为防隔墙有耳,传递消息多用暗语,店小二是京兆府在此处的一处暗桩眼线,方才那番话就是在提点他要随时准备动手了。
京都那些往事他不太在意,说破天也就是权势倾轧;那只白鹤要飞去哪他也不关心,只要别是京都。
只要别是京都。他闭着眼重复一遍。
白日里暗示得明白,想必迪卢克也能听懂他的警告。他才不信迪卢克天真到真把他当做什么风流倜傥游历天下的快活公子,也不是不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在西凉安稳过日子才是保命之策,那人既不藏拙也不肯低头,只会做了京城那些权贵们的眼中钉。
京兆府的老爷十三年前在暴雨里赏了他一条活路,按照约定,除了皇族贵胄,凯亚要还他二十条人命当做买命钱。而迪卢克...迪卢克是个没心肝的。
想到这,连睡意都没有了。
他辗转反侧两圈,没来由地有点烦躁,最后叹叹气,披着中衣坐起来,走到廊外,脚边拾起一个石子往不远处的树林击去,一只夜栖的鸟振着雪白的翅逃走了。
鸟都知道保命为重。
“客官,”店小二刚踏上二楼,见了他堆起笑脸来:“巧了不是——”
“刚刚得了消息,白鹤要北迁了。”
他握紧了剑,剑柄上银雕的雀羽硌着手生疼。
谁会在剑柄上雕这种花?所以说迪卢克是个没心肝的。
06
埃泽抱着剑守在门边,眼瞪得溜圆,恨不得黑夜里生出透视眼来。
语出惊人的是他们老爷,一句“要杀我”把埃泽急得团团转,恨不得寸步不离守在跟前,而现在,处理完公文还有闲心给自己泡壶茶的也是他们老爷,好像那脖子上顶着的不是他脑袋似的。刚到二更天,屋内人合上了竹卷,烛火照着身影顿了一下,再开门说话时带着些讶异:“你还守着呢?”
埃泽站起来打个哈欠:“不守着能成吗...您都说了那人要冲着你来,不然...”他一拍手,“您不是有个江湖朋友吗,想必武功必然了得,不然咱们请他来,跟着您既能解闷也有了保障不是?”
迪卢克脸上泛出笑意,抱着臂说:“依你所见,多少两能请动他呢?”
“您这朋友我也没见过,”埃泽摇摇头,“但按着坊间说——鹰爪孙儿三百吊,官宦子弟一命三百两,您大概也是这个价吧,三百两我们倒也是出得起的。”
这回迪卢克沉默时间长了一些,最后只说:“这江湖切口,你却蛮熟悉。”
“令尊收留我前,我也就是个江湖讨生活的,这切口不熟轻则让人笑话,疏忽些是要掉脑袋的。”埃泽感慨,又道:“说了半天,您那朋友还是早些写信去请吧,晚几日人家出了西凉就耽搁了。”
“不急,他一时半会走不开。”迪卢克摆摆手,不紧不慢地走回里屋。
“他会多待几日吗,那太好了...真巧...”
“他还有人没杀掉,不会走那么快的。”迪卢克补完了那句,接着又吩咐:“院里找弓箭手埋伏着,你也去藏好待命吧,运气好今夜就能收网了。”
埃泽领了命退下,很快这夜里又安静下来。他坐回桌前,又给自己倒了杯酽茶,静静呡一口。好茶苦后回甘,美酒辣后生香,本质类似,但他却对酒没什么兴趣,每每约酒基本只有凯亚喝得尽兴,但他还是提着酒壶次次赴约。
如凯亚所说,萍水相逢的缘分是很宝贵,是千金不换的情谊。更何况他们确实合拍,即使所处的环境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两颗心也不自觉互相欣赏起来,茫茫天地竟然碰上了这样的知己。
鹰爪孙儿三百吊。
“三百两银子救你一命,这生意做也不做?”
凯亚是江湖里翻滚着的滑溜的一条鱼,能报出这样的价钱来绝非巧合,初见时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官家子弟,又或者说,他们的初见真的是两个他乡之客的萍水相逢吗?
夜猫挠了窗户,发出轻轻的一声响。
他没回头,一双瞳仁随着烛火波动。
07
“动静有些大了,吴州那次夜闯人寝屋也这样大手大脚?”
喝完了那杯茶,迪卢克收起杯子,对着屋内暗处不紧不慢地说。
“这话听着像是吃味了。”僵持一会,窗下有一个黑影徐徐走出,拉下面罩,露出蜜色的皮肤来,“那回是在家门外,我可没有听人床脚的习惯。”
迪卢克没说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来得挺急啊。”
“您倒是闲情雅致,还有闲工夫坐这喝茶,不如再倒一杯留给牛头马面二位判官好了。”凯亚抱着剑没动弹,连称呼都换了,一半脸掩入夜色中,被烛火照亮的另一半不再是平日里描上去般的笑脸,非要说的话——迪卢克不紧不慢地打量着——看着倒是蛮不快的。稀奇。
“你来得比我想象快一些。”迪卢克站在原地。
“你想回京日后悄声回了就是,散布出消息是嫌命长了吗?”凯亚进了一步,压低声音快速说,“知道最近有多少人在盯着你吗?”
“你是其中之一吗?”
“我进来时,你院内左右都有埋伏的人,难不成是欢迎我喝茶吗?”凯亚嗤道。
“所以你今夜注定要落空了,坐下喝一杯吧。”迪卢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凯亚左右打量着房间,除了他进门的窗户是阂上的,其余都大敞着。方才进屋时,四下角落确实能听见呼吸声,但居然没一个人拦着他。得了消息他赶来太急,连这么明显的鸿门宴也没看出。如今迪卢克既已发话,他也没有不从的道理。
“门外你埋伏再多,进了这里也需要时间,和我离得太近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他说着,却先一步坐在靠里那侧。
“杀了我你也踏不出这道门,”迪卢克在他对面落座,“一命换一命可不是值钱买卖。”
凯亚不答,兀自捡起迪卢克的杯子给自己续了一杯水,苦得皱眉,过一会才说:“我既领命杀你,不成也是一死,拉你一道阴曹地府也继续同游喝酒,岂不妙哉。”
“你又是领了谁的命,宁愿在我身旁藏了一年呢?”
“我说为什么说话和吃了火铳似的,果然是吃味了。”凯亚玩笑道,但见迪卢克只是盯着他等着下文,才叹口气:“早就认得你是真,杀你的命令可是上个月才递进我手里的。”
“是谁?”迪卢克重复道。
为何会感到不快呢?凯亚问他,他也在思索。知道凯亚身份不简单是很早之前的事,早些时辰知道凯亚要来杀他也没什么异样。说到底,他们只是一碗酒的交情,互不知晓前尘,或许没这一遭余生也只是点酒肉情谊,但真见了凯亚从他窗外翻进来,一副死心塌地为主子卖命的样子,就不由让人皱眉头。
对面凯亚盯着他半晌,渐渐收了顽笑神色,道:“你若这么想知道,我便说与你听。”
08
“十三年前,我的家人从河西前往中原,修顿时,我贪玩躲进别家马车后头,再下车时才知道我是上了京兆府运货的车…“
“京兆府?”迪卢克皱着眉打断他,如果是京兆府的话……
“我知你家从前就与他们隔条巷子。“凯亚摆手,带着点笑意看他一眼:”京兆府的老爷留下了我,条件是我要能成为一个打手,替他扫清一点小小阻碍。”
“你儿时就见过我?”迪卢克挑眉。
“京兆府的老爷成天用你敲打他的儿子,那小公子急得最后把你肖像挂成箭靶子了,我成天在演武场帮忙,想不认识都难。”凯亚想想,不由笑出来。
迪卢克低头思忖,这样说倒也连得上。城南赵宅的老爷前月生意上刚得罪了京兆府底下的人,这么看应该就是因为这个丢了命,凯亚一年前一眼就能认出他也有了答案。
“再一个问题,你现在既能自由来去,为何不干脆回家得了?”
“怎么今晚问题一个接一个的?”
“你现在是我手底犯人,老实回答不是本分吗?难不成是还想要上点手段?”迪卢克瞥他一眼。
”唉,那倒不必了。“凯亚眨眨眼,”京兆府老爷终归是救我一命,我答应的事总归要做到,如今也只差一条命我就能还上这牌子了。“说完掏出一块牙牌,上面密密麻麻十几道印痕,看着是个旧物件了。
“不会正巧就是我吧。”迪卢克接过牙牌细细看了,却没再还回去,转而压在了手下。
“哪敢呢老爷,您为了捉我连回京这种饵都说下就下,借草民一条命也不敢杀你啊。”
“你想回家吗?”
“…你想回京吗?”凯亚不答,只是问。
迪卢克沉默了一会,才慢慢答:”曾经很想,但京城太远了,与我想象中的也陌生了许多。“
“大漠也太远了。”凯亚偏过头,对着茫茫夜色说:“孤鸿西渡,穷尽一生也飞不回故乡了。”
“你当初救我,按理说我欠你银子,如今也是还清的时候……把你剩下的暗器交出来,只带这把钝剑走,若你能活着走出中原,就家去吧。”
说罢,他看着猛然回首盯着他的凯亚,心想,那儿时会钻上别人马车的小小孩子如何不再机灵些呢,若是再多走一条巷子,或许他们如今就不必做那哀鸿与孤鹤了。
凯亚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最后叹口气,从袖口腿上掏出了暗器,最后掏到胸口时顿住,又犹豫起来。
“我这命案也是要交差的,你休要得寸…”
凯亚笑了,握住的手掏出来,将一物落在迪卢克手上,可能是因为贴身放着,居然还是温热的。
“那就说定了,我们都回想回的地方吧,”他说,“等白鹤冲天,必有再会之日。”
说罢,从窗口翻了出去,待迪卢克再看时,那背影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张开手,掌心安静躺着一块玉,做工差得一眼就能看见那人是在下哪刀时没耐心失了轻重,但迪卢克居然认出来了,上面一只白鹤正冲破云霭,一飞冲天。
09
“嚯,听说了吗?那西凉的县令被擢升为户部尚书,最近刚回京,可是风流才子呢。”酒桌上,一大汉感慨。
“三年前那白鹤之说满布京城时不都猜是他吗?这才回京?”大汉身旁坐一布衣打扮的人,斟一壶酒半信半疑。
“你当容易?听说京兆府还派了杀手去刺杀他,可真真凶险万分,捡回条命可不容易。”大汉说到兴头,手上也比划起来。
“那如何脱困的?”
“我怎么知道?只知道最后那县令把京兆府的牙牌和一堆武器寄回去,放火烧了那人的尸体,请京兆府的人来领,都烧得面目全非了,谁敢反驳,自然是客客气气道了不是,这一番杀鸡儆猴以后还有谁敢杀他?要我说这一招倒是精明。”
角落里有一人悄悄离桌,在街头穿行一会,回府才摘下帽子,拱手对桌案前的人说:“老爷,这个月还是没有凯亚公子的消息。”
迪卢克从书前抬首,看不出意外也不太失望的样子,只是点点头说:“知道了。”
又说:“这次西域使团朝贡的东西都称盘入库妥当了?”
“是。”埃泽正了神色,看迪卢克兴致不高,就有意顺着说些趣闻来:“听鸿胪寺的人说,这次使团来了个精通中原话又懂中原民风民俗的通事官,总算省去许多麻烦。”
迪卢克翻书的手停顿下来,开口刚想问点什么,门口的小厮先来通报了。
“老爷,”那小厮手里拿着一个布条包裹的棍状物,“门口有位眼下有疤的西域人求见。”
“西域人?”迪卢克站起身,三两下拂开了布条,剑柄上一只孔雀眼与他遥遥相望。
有点像一个人的眼睛。托付工匠时他正是想起那双眼,才多嘱咐加上了这个雕花。
“是啊,”小厮还在说:“他说凭此剑和三个字您就能知道他的身份。”
见迪卢克还满心抚着那剑上多出的几道伤痕,小厮不懂那钝剑有什么值得这样摩挲,就接着往下禀报:“他只说了——”
“鹤冲天。”
Fin.
非重要说明:“鹤冲天”的词牌名原取格韵自“喜迁莺”,因柳永词句逐渐为人熟知;鸿胪寺可追溯于周代,负责处理朝会仪节与民族外邦等事物;通事则是古代负责域外翻译的官员小吏。
碎碎念:一直觉得哥弟其实或许也是适合武侠的,哥身上的刚毅纯粹和弟身上的圆滑隐忍正好互补,于是就利用这一点,把哥弟分别放置进庙堂与江湖之中,想借这种看似毫不交集的世界去描摹他们的感情。既然是中式风味,所以本文的感情线在尽力含蓄和淡化,希望更能写出他们灵魂间难能可贵的惺惺相惜。但哥弟毕竟是完全西式的人物性格和背景,所以对他们的性格和身世都做了一些调整,但保留了名字,希望不会给大家造成四不像的阅读体验(对手指)
祝迪卢克生日快乐!哥弟请一直幸福下去吧!